清明记忆

2022-04-08 04:13:49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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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故乡在清明的时候正是桃红柳绿,紫燕呢喃。和熙的习习春风,传输着泥土的芬芳,暖洋洋的太阳光辉,洒落在村里的山梁沟壑。脑畔上,三叔家的桃树一朵朵一团团的桃花开的正艳,洁白的如玉似棉,粉红的似火如焰,花瓣中露出淡黄色花蕊,吐着芳香。一场春雨过后,桃花飘落,落英缤纷,树上的粉红,地下的雪白。圪楞下,堂伯家的老柳树长出嫩绿的新芽,临风起舞,婀娜多姿。孩子们摘几根嫩枝,扎成圈儿,戴在头上玩耍。折一枝柳条,去骨脱皮,刀刀削薄一端做成柳哨,吱吱吱的吹上几声。院子里,燕子翻飞,上下盘旋,叽叽叽啾啾啾——呲,时而低婉细语,时而高亢嘹亮,时而急促尖利。每年春来,在我家的窑洞里的卷窗中嗖嗖的飞进飞出,衔泥在窗框上沿做窝,繁衍栖息。

    清明前两天,妈就把发好的白面,在案板上揉醒,掐上一块鸡蛋大小的面团,捏成展翅的燕燕,黑糜子做眼睛,木梳在上面摁几下便印成羽毛。把面团搓圆长条,盘一圈捏成蛇盘盘,红小豆做眼睛,黑糜子密密点上便是蛇鳞。厚面条卷一颗枣,上方提捏一下就成了枣蓝蓝。圆面团穿上枣便是子锤(应该是纪念春秋时代晋国的忠臣介子推的子推,方言差别,以讹传讹)。蒸熟之后,二十来个燕燕和枣蓝蓝混合排列用线线穿成一串,中间用红枣间隔,挂于窑里墙壁。蛇盘盘是在一百五(寒食节,冬至节后一百零五天)吃的,据说是吃了蛇盘盘,一年不被蛇咬)。子锤则专门用于上坟时敬献。我们这里小麦产量低,种的少,白面甚是稀罕。好的年成,燕燕捏的多一些,姊妹们每人能分到一串,这就成了我们这些孩子们日后多少天的美食了。上学前或放学后,从墙壁上取下一个燕燕,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品尝。如果不小心咬的掉到地上一点,便用食指粘起来吃了。

    妈还照例要给外婆捏一个比一般燕燕大数倍且上面爬满了小燕的老燕,以便在清明回娘家时孝敬外婆。我们这里的乡俗,凡是出嫁的女儿都要在过清明时给父母蒸老燕,以感谢养育之恩。现在白面不足为奇,可在过去一年也吃不上两顿白面的困难时代,用硕大的白面老燕奉献父母,也算是做女儿的耿耿孝心。

    清明清的馍馍一百五的糕,清明下的摊糊挼折腰。流传于家乡的这句俗语,道出了清明节气中三天里的吃食。清明清的馍馍是小米面做的,一百五的糕是黄软米蒸的,庄户人家逢年过节、请人待客、生时满月,吃的比较经常。唯有这摊糊却只是清明的专利,一年只吃一回。所谓摊糊,是把发好的黄米面,调成糊状,盛入勺子,举起来倾斜后成线状滴流在沙器做成的中间高周边低的圆形摊糊鏊上,滋啦一声,面糊糊沿鏊子中央平均分布逐渐流至下面边沿,而后盖上盖子,不一会便熟了。摊糊成圆月状,一面色泽金黄,一面布满气眼,趁热从中间折叠成半月状,两张半圆拼摆成一个圆形,交叉码放,放在高梁箭箭纳的板子上,直至高高一沓子。窑洞里烟火缭绕,弥漫着摊糊诱人的香味。

    春三困月,我们乡下里还是吃的两顿饭。清明这天的早饭,一般的人家是在锅底滴几点油,油热后撂入切好的红皮葱,葱香爆出,把小手指大小一样的胡萝卜条和土豆块、豆腐块、黄豆芽一并倒进锅里翻炒,添水后放上年前冬天买的宽片漏粉,上面撒些食盐、花椒、生姜之类的调料慢火熬炖。熟了后,妈便舀一碗清水,给里面夹一筷子熬菜,放一撮小米,撕一点摊黄,打发我们端到街外泼撒,意思是让孤魂野鬼也在时节八分吃点。吃饭时,把熬菜舀到碗里就着刚摊熟的摊糊吃。熬菜黄白相间,营养全面,摊糊松软可口,色香俱佳。一口熬菜,一口摊糊,那个香哟,至今回想起来都禁不住口水顿生。

    吃罢饭,便是要上坟了,礼敬祖先、慎终追远。我村李姓始祖从清朝康熙年间由临县田家山村迁来本村,迄今共有三百三十多年历史。我们这一门族人,血缘不远。窑洞依山而建,面朝东南从上至下分成几条街居住在杏树峁。老坟在鱼龙局,位于故居对面的顶天圪垯山腰里。相传,李氏先辈原是给邻村薛家坡一个薛姓富户当钿农,租种土地,种粮度日,忠厚朴实,勤劳肯干,深得主家喜欢和信任。有一年,这家地主准备举家迁往别处居住,要卖掉他家的全部地产。好多人都知道鱼龙局有一穴,是块风水宝地,争相购买。这薛姓地主说,李家和我家多少年相处,他们的为人我最清楚,这地买给他家值得和放心,别人家价格再高也不卖。于是便把鱼龙局之地卖给了我们的李姓先辈。从此,我们这一门的逝者从高祖李秀䘵起便入土于此了,果然是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到现在已经几百人之众了。

    每到清明,伯伯叔叔,兄弟姊妹,侄儿孙子,合族老小吆喝着人全了相跟着上坟,这已经成了一个贯例和传统。等待集中的过程中,爹圪蹴在下道街堂叔家的街外,一手拿着很大的木槌,一手拿着铁打的纸钉,在一叠麻纸上凿出一排排铜钱状的纸钱,以便上坟时给逝去的老人焚烧。上坟时,各家都提着献菜、酒水、子锤,香表。大人们一边走,一边说着年景、村事、人情、趣闻等话题,小孩子们或跳或窜奔跑于上山的小路。到了坟地,从高祖到各家坟头,一一在坟头插上白纸、夹上献菜,供上子锤,点香、烧表、磕头。外嫁女儿,则跪在自家老人的坟前,手帕托着脸腮,一声长一声短的哭了起来:恓惶的个爹爹呀恓惶妈妈,嗯哼哼……

    后来,因老坟只勾了五辈的坟地,由历代长房长子冥居,别的各家新逝的老人因进不了老坟而另择坟地,我们家的坟地也从爷爷奶奶起转移到了叫作下峁上的地方,现在,爷爷奶奶和父母与叔叔婶婶们便在此安息,坟头已然芳草青青。

    桃花依然红,柳丝照旧绿。如今城镇化的推行,人们大都搬进城里居住了,故乡十窑九空,农耕文化日渐衰落。景似往年景,心却再不同。时过境迁,如今的清明,没有了家家捏燕燕和摊摊糊的景象。虽然,节前节后在城里的街道两旁倒是有许多卖燕燕和摊糊的生意摊子,但终究少了往昔的在故乡时的那种气氛和感觉。祭祀习俗还有,回去上坟的人倒也不少,但象往年聚族上坟的浩荡场景却渐渐消失了,只成为留在心中难以忘却的记忆和弟兄们相述时共同的怀念和感叹。

   我的遥远的清明节啊!

文:李晋平

                                

        写于2022年清明

(责编:gy0817)